1.
這幾天，聽聞一件不太好的事情。一位親密女友懷孕到80天胎停育，打電話給我說要做手術。
一個月以前，備孕許久的她開開心心地打電話給我說有寶寶了，并問我很多懷孕的知識，初為人母的喜悅尚未褪去，卻要承受這個噩耗。雖然她佯裝堅強，說了很多“隨緣”之類的言語，但身為母親的我怎么會不懂那種遺憾。最后，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居然毫無意識地從嘴里吐出一句：你要堅強，沒什么好心痛的，那還不是生命，只是一個細胞。你還可以生育，好好休養三個月，從頭再來。
說完我就后悔了，覺得此話過于冷漠，我也是有孩子的人啊。可是她居然在電話那頭輕輕笑起來說：你這句話，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寬心的一句話。
我瞬間想起來這句話不是我說的。好幾年以前，我的一位女友經歷人生過客，時運不濟，只身一人身在他鄉意外懷孕，而且還是在年關，萬家燈火之時只身一人去做冷冰冰的手術，當年我還小少女，尚不知人生再殘酷也得前行的道理，覺得此事過后估計“再也不會愛了”這種瞎扯的內心戲情緒升起來，電話安慰她說了好些期期艾艾的話。她一直在電話那頭沉默，然后對我說：你不應該說這些，你應該像**（我們另外一個年長很多的女友）說，這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個外科手術，只是拿掉一個細胞。
這件事過了好幾年，如今我已經身為人母。當真正懂得孩子是怎么一回事而不是對著電視劇的描述意淫，才知那“一個細胞”四個字里的深情厚誼。
我愿你將人生里的痛苦速速遺忘。不愿你沉溺不前，不愿你久久哭泣，不愿你不能忘卻。去忘卻一個沒有生命的物件，容易過去忘記一個不曾出生的孩子。
因為那句老話——日子總得過下去。
2.
近日我們的女友圈里開始流行一句話。安慰一個不開心的人會說：沒什么好難過的，反正以后還會有更難過的。這句話有神奇力量。于是我對朋友們說：果然是最強大的負能量，才能帶給人正能量。
那胎停育的女友后來同我說，做完手術，正好把沒有考完的駕照路考再拾起來，趁這機會，不然工作忙起來就再沒機會了。孩子再慢慢等。
我愿她更堅強。我愿她重拾信心，那個有緣分的孩子再早日降臨。難過之后，爬起來前行。
人生悲歡這種事情，永遠是你來不及悲傷就要準備去迎接下一場；難過這種事情，剛剛備受安慰就要準備去迎接更難過。所以偶爾安慰誰，也都是些被友人邊罵邊贊的如“只是一個細胞”那樣的殘酷負能量。好比那日一女友向我傾訴，說起老公自主創業開攝影室，藝術大師的錢還沒賺著，先傳起了大師的緋聞。我不知怎地冒出這么一段話：你警醒下他，上輩子殺人作孽，這輩子老公創業。錢既然還沒賺著，老婆連最便宜的愛馬仕也還沒背上一個，就不要把自己當成功人士亂搞了。
一票女友哈哈大笑，笑出眼淚，說這是打擊老公利器，新技能必須掌握。
愛情是怎么變成這樣的？當時年少，我愛談天你愛笑；相濡以沫就是你若滴水之恩，我必當涌泉相報。如今卻是相愛相殺，我體恤你，你就不要當我是軟弱可欺。
我們在這塵世里苦苦尋覓，卻難免失去。于是，請拼死守護已有，請隨心忘卻已逝。
那年，老閨蜜過二十八歲生日，對我咧著嘴笑，說過了二十八就再也不開趴了，永遠二十八了。我們幾個人都說：那怎么行，還有二十九，還有三十。特別是我，抱著她信誓旦旦：天涯海角，我陪你過三十大壽。只因為即將到三十，才有那么點懂得當年的悲歡哪是悲歡。當年的再也不會愛了哪里是真的不會愛了。當年的深夜總是痛哭，回頭想起來卻根本沒有什么具體事宜。
那些年，我們都只懂失戀；
那些年過后，看友人徹夜加班掙錢，才知這世道物價飛漲買房艱難；
看友人省錢裝修瘦掉十斤，才知，職場艱難主婦更是超人；
后來大齡女友嫁掉，婆婆整日添亂，才知道真愛難尋之后還有難念家經；
那女友處處搜集養身技巧，備孕不易失去更心碎；
我自己，那年玩起來四處飛，哪里知道孩子徹夜啼哭半夜爬起來喂奶什么滋味，方想起當年一個人帶孩子的那位女友，對她有遲來的心痛；還有那偽藝術大師的太太，哪里知道男人不易老，如今擺譜擺調，令人苦笑不得。
痛苦的時候，以為人生就是此夜了，怎么會懂得長夜漫漫，前路還有大怪獸。
還有我母親對我說，那小少女，母親重病，還要遠嫁東北。我一邊趕稿子，一邊抱著嗷嗷待哺的孩子，想起自己一路至此，剖腹產的傷疤偶爾還會痛，卻替她難過得要死：姑娘，你嫁那么遠，究竟是真的覓得真愛，還是真心不知人世艱難？
你還不懂什么是遠嫁。遠嫁就是有朝一日你在他鄉懷著孩子，想吃一碗媽媽煮的面，饞得你的五臟六腑攪在一起痛哭流涕。你的難才剛剛開始。你還不知道什么是更難。
最近聽多了故事，感覺這才是些真悲歡。貼心貼肺，血肉之痛，青春易逝，把當年那點小失戀一竿子打翻在地煙消云散。人近三十，什么都不懂，就懂了一句，有些事情你無能為力，但必得盡力，往后的日子還會有更難過的。于是愈發懂得年紀的重要，才懂那些安然坐在巷口的老人經歷了什么。人生不易，只因年紀。遇上一個人，結婚生子，白駒過隙；遇上一個她，每每見彼此，總是有新發型。才知什么是愛。愛就是，和他/她在一起時光飛快。那些年時光很慢，我們剪著齊劉海，如今再回頭，誰知老閨蜜已經三十歲。因得愛，愿意更難過的日子里有人同行。
3.
我寫這些，是要讓你們從此都不要笑了么。不是。恰恰相反。我想說——
每個階段都很難。所以年紀輕輕的就不要抱怨如今的你有多么難多么痛了，不要以為你的上司是全世界最殘酷，你的男友是全世界最差勁。更難的在后面，更差的你還沒遇見，往后的日子笑不出來的時候大把。趁笑起來還漂亮還沒有魚尾紋，多笑。
但神奇的是，每個階段都很美。如同未婚少女們看見剖腹產的視頻，嚇到半死，問我們怎么可以承受。每個生育過后的母親都一笑而過。包括我在內。她們只見血肉模糊器械冰冷，而媽媽們只見孩子。這才是人生美好的真相，混雜在滿是悲傷和遺憾的砂礫中，或是血肉模糊中，是必得忍住痛雙手刨挖才能獲取的鉆石。歲月是什么？就是會有更難過的事情發生，也會有更美的事情發生。你還會有雖眼角有紋但笑起來美得發光的時候。
我因得有了女兒，感覺比以前更懂得要穿好盔甲，如同亦舒筆下的阿修羅，不要悲傷，坐在家中，吃完晚飯擦上唇膏就預備一戰。無論那城中的敵人是意外流產，是傳緋聞的老公，是要遠嫁的無奈，是孩子在半夜里啼哭，是對你迫害交加的黑衣女老板，是要從頭開始備孕不知道那更好的孩子何時才來，是那些讓我閑暇起來感覺再也回不去往日的時光，是未來無法預料的生活哥斯拉，唯一的戰術就是忘卻痛苦，迎接更痛苦；記得美好，迎接更美好。好在自己已經靠著鐵心鐵肺鑄成一支軍隊，靠著這軍隊，沖城而出，抖掉這一身的虱子可以絕塵而去。
那雜志采訪我：現階段痛苦對你而言意味著什么？
我在這一瞬間覺得我果然是與往日不同了。因為痛苦如今既不意味著徹夜流淚，也不意味著需要三十三天才能復原。痛苦就是痛苦。挺住。熬著。睡一覺。第二天從頭再來。生活繼續，面對更難。我難過的事情更多。但我要把為了同一件事難過的時間縮得更短。
痛苦如腳印，不要回頭看。朝著太陽，走著就到了明天。這就是那句：“我們都沒有過去，只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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