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無意間加入過一個抑郁癥患者交流群，一個人問我為什么來這里，不開心么?我說因為今天吃到了世界上最難吃的麻辣燙。他說，你一個人去吃麻辣燙是因為孤獨嗎?
我面對著電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說，不是，因為食堂沒其它的飯了，我餓。
面對著群里熱烈的聊天我發現其實他們并沒有看起來或者自以為的那么悲傷。孤獨常常偽裝成一些假象，比如好多人在強調的一個人，沒有朋友，害怕人群。
所以當有人問，你孤獨么?
我說，我一個人住。
9月份的時候，換了工作，正式掀開一個人住的篇章。樓是老樓，清晨一片瓜果魚肉叫賣聲的嘈雜，海鮮味的小販手中的螃蟹張牙舞爪，銀發的婆婆面前放著一籃花，路邊油鍋里剛炸好的油條香味四溢，上學的小朋友捧著溫暖的豆漿。這一切看起來熱烈又美好，充滿了實實在在的煙火市井的味道。而我在初秋的涼意里穿著黑西裝白襯衫，畫著淡妝，高跟鞋蹬蹬踩進喧囂。公司在22樓，透過窗子便能看到海，大多數的時候，整個樓層都是安靜的，每個人趴在自己小小的格子間，每人一部電腦，一臺電話，距離哪怕不過兩米，彼此也用電話聯系。大約是整體氛圍的影響，公司的同事熱衷于養花種草，隨處可見可愛或者明麗的花盆里，種著幾棵綠色植物，嫩綠的葉子爬上來，于是整個公司都有一種生機勃勃的感覺。已經入職半個月了，我還沒有交到朋友，方圓數米不見人，偶爾的交流是抬起頭，面對偶爾飄過來的眼神微笑。這就是辦公室小白的日子了，安逸又清閑。羽萌和老碧聽我講這些的時候不約而同地說了同樣四個字，苦盡甘來。
連帶我的姐姐都這樣告訴我，不要緊張，沒什么活要你忙的雞飛狗跳的，都是些端茶倒水的瑣事，細心就好。
她不知道我是閑不住的人，空坐在電腦前發呆還不如要我的命。好在不遠處就有書架，拿了本莫言的《生死疲勞》來看，品牌部發過來一批稿子，請自己幫忙翻譯，我歡天喜地，終于有事可做。隱身掛著qq，偶爾會羽萌聊兩句，我說，我終于找到自己在公司里的定位了。她疑惑。我說我就是紅樓夢里剛進榮國府的小丫頭，沒名沒姓，只能靠著耐心熬出頭。從小丫鬟熬成有名有姓的四兒之流的小丫頭，再熬到能端茶倒水有些地位麝月之類，然后再熬到襲人，熬到寶釵，熬到鳳姐，熬到王夫人最終熬到賈老太太。我們站在金字塔的最低端，以蝸牛的視角看著天。有的人熬到一半就熬不住走了，有的人熬到了頭卻也鬢發蒼蒼，也有一些聰明并且幸運的人，他們總能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找到自己的方向，然后咋風華正茂的年紀坐享一切，可是我會成為這樣的幸運兒么，當然不會。
其實說這話的時候是有一些悲涼的，熟讀紅樓那幾年，無數次角色代入，最不濟也是探春之輩，沒想到走進社會一竿子戳到了底，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真的把自己低到塵埃里，自己都看不見，那些我自認為擅長的，回頭一看百孔千瘡，我總能很輕易地找到自己的軟肋，缺點，不足，然后告訴自己，擁有的這些你不知足，還想怎樣?
曾有學弟問我畢業感覺怎么樣?懷念上大學的時候么。我認真想了一下，發現還真的不懷念。搬新家的時候想離東財，海事大學近一點，因為周末的時候可以跑到校園里看書，上上自習，冒充大學生。然而當我真的離它們不過兩站地的時候，我發現想讀書未必一定要去哪里，一窗陽光，一個下午，一本林達的《西班牙旅行筆記》便足以。
一個人住的好處是一冰箱的菜可以吃好久，一個雞蛋，一點蔥花紫菜便是一碗濃濃的湯。有時候早班回來，爐灶上架上湯鍋，切一點肉，土豆成丁，加上嫩滑的香菇，一同丟到鍋里去，放上調料，大火燒開，小火燉爛，待我在房間里看完兩集《吸血鬼日記》，肉湯的香氣從廚房撲鼻而來，暮色沉落，對面樓亮起昏黃的燈火，而我站在爐邊，驟然有了一種歲月悠長，漫漫不盡的感覺。在我看來，廚房是一個教人從容的地方，不容許氣急敗壞，一點菜蔬，一點作料，認真搭配了便是一桌令人賞心悅目的佳肴，實在是一門藝術。
高木直子在她的《一個人住第五年》中說，“剛開始一個人住時，也曾有過想把房間弄的很可愛，想過的時髦優雅的生活，希望每天過的快快樂樂之類的許多夢想與幻想，但實際住了一段日子之后終究還是以生活最優先的考慮。”有一段時間看了太多偵探恐怖片，成功把自己搞成了一個神經質。下班到家，悶著頭跑到四樓開鎖開門關門一氣呵成，會有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情低落僅僅是因為不敢起床上廁所么?哦，有的，我。
我一直回避孤獨這個字眼，在這個鋪天蓋地都是攢錢去旅行的世界里，我更享受一個人門鎖緊掩，窗簾緊閉的空間。鞍山四年，千山只爬到一半，擁擠的游客堆疊起來，堵了眼睛堵了路。我擺擺手，走吧。熱鬧或者不熱鬧的城市，街頭佇立著同樣的連鎖餐廳，于是沈陽或者大連，便沒有大的分別。休息日坐上有軌電車，木頭車廂老電車再不文藝，從此人群成為一生夢魘。每一個到達的城市，都好像漂無所依。人們操著不同的口音，卻也改變不了都在討論房價，放假與婚嫁的事實。生活經過渲染，微博然后揮發成酵，文藝經過復制，販賣然后泛濫成災。
你聽，世界太吵了，孤獨那么有必要。
一個人的時候，不用再察言觀色，不用再虛以委蛇，不用再強顏敷衍。我深知在靈魂的前行中，遇到的大多只是過客，而非同路者，所以我只把長談留給那些跟自己同一屬性的人。我深知外面的世界太過喧囂，所以我寧愿把自己封禁在精神的國度藉以維持。我曾因文藝而偏執，如今同樣因其沉靜。當我終于勇敢地承認自己的浮躁與膚淺，我寬容自己，因為年輕。所以我更愿意在別人奔波前行的路上，低下頭來，看清自己。年輕的時候熱鬧更像一個漩渦，走著走著就把自己卷入中心，那些誘惑那么難以拒絕，有些孤獨總是讓人抵觸，一個人時的萬籟俱寂，一個人時的百無聊賴，可你不要害怕，須知孤獨與生俱在，靈魂只應獨行。(周文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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