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太太的兒子特別喜歡吃紅燒羅非魚，這次考試兒子又得了第一名，所以林太太喜滋滋地去菜市場買魚，雖說平日生活很清苦，但是等兒子回來還是得好好犒勞一番。
明明是周六，但是公交車上的人一點都不少。林太太剛上車刷完卡，身后一個剛上車的十五六歲的孩子卻轉身要走下去。但是在他走到門前的一瞬間，司機把門關掉了。這孩子轉過頭對司機說：“師傅，我忘記帶錢了，麻煩您開一下門，我下車。”
林太太聽了，熱心的對他說：“我這里有零錢，我幫你付了吧。”說罷掏出兩枚硬幣扔進了投幣箱里。硬幣叮叮當當的落下去，孩子卻顯得很不高興，連句謝謝都沒說，冷冷看了林太太一眼，但還是轉過身來，越過林太太，向車廂中部擠過去了。
林太太心想，現在的年輕人真沒禮貌，將來我的兒子可不能像他一樣。
買完魚回到家，林太太抓緊在廚房忙碌起來。等到門鈴響起來的時候，一盤香噴噴的羅非魚正好出鍋。原來是林先生加班回來了，手里還拿著一束鮮花。林太太又驚又喜，雖然心里很高興，但是還是有些心疼，責備地說：“干嗎要買這些沒用的東西啊，又貴又存不長久……”
林先生把花放到餐桌上，得意地笑著說：“其實沒花錢，是我撿的……”
原來林先生下班回來的路上，路過一個街區公園，在垃圾桶上卻發現了這束漂亮的鮮花。應該是剛被人丟棄的吧，鮮花上還掛著晶瑩剔透的水珠。
“實在是太浪費了!”林先生內心喃喃道。和太太結婚十幾年，一直都過著緊巴巴的生活，上次給太太買花是什么時候都已經記不清楚了。于是林先生撿起那把花束，擦掉剛剛沾上的一點灰塵，就回家了。
林太太聽了很高興，于是把花束拆解開，插到了客廳的花瓶里。
剛布置完，兒子就上完補習班回來了。一家人坐到餐桌前，看著兒子狼吞虎咽地吃光了一整盤羅非魚，林太太和林先生都開心地笑了。
有愛，真好。
二
今天對劉八來說，是個特殊的日子。用他老大的話說，就是決定他“站著活還是跪著活”的日子。
劉八本來不叫劉八，因為老大姓劉，他又是劉老大撿到的第八個孩子，所以叫劉八。
他記得那是一個冬天的夜晚，自己剛剛流浪到這座北方的城市，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了，而白天乞討也是一無所獲，只好哆哆嗦嗦地躲在橋洞里躲避著寒風。可是單薄的衣衫根本保護不了饑腸轆轆的軀體，他覺得自己的舌頭都快要被凍成一坨冰碴了。老大帶著一群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路過橋洞，發現了快要凍死的他，并把他帶回了一個溫暖的地方，用溫暖的肉湯把他救活了。
從那以后劉八才知道，原來這座城市的乞討也是有組織有規劃有方法的，像他這樣單干蠻干是絕對不行的。劉老大也不是真正的“丐幫”老大，甚至不是乞討人員，他的正式身份是一個負責管理乞討者的小頭目，手下有七個孩子，勢力范圍是四個地鐵站兩個小區和一個公園，七個孩子輪流在不同地方值班乞討，每天晚飯時間把錢帶回來交給劉老大。而劉老大手癢的時候，就去扒竊點錢包手機之類的，算是賺外快。那些孩子都是先天有殘疾的，要么是啞巴，要么是跛子等，生出來家里養了一段時間，發現了問題就被扔掉不要了。
所以當劉老大發現劉八竟然沒有殘疾的時候，還是很驚訝的，畢竟他很少見到身無殘疾卻被丟棄的男孩。劉老大問過他的身世，但是劉八沉默不語。劉老大也不再關心他從何而來，每天讓他跟別的孩子一樣，跪在地上給人磕頭乞討。
兩個月后，劉八想要離開，被劉老大拒絕了。劉八嘗試逃跑，被發現后抓回來狠狠地打了一頓，殺雞儆猴。
但是劉老大又當著大家的面說，不是不讓他走，但是養了他這么久，又有救命之恩，至少得拿出一萬塊才能贖身。一萬塊對劉八來說，簡直就是天文數字啊，這分明就是不放他走。所以他必須得給劉老大賺夠這一萬塊錢。賺錢的手段有兩種，一種是把手或者腳打殘，然后去乞討，要夠這一萬塊;另一種是跟著劉老大學扒手，偷夠這一萬塊。
劉八死都不愿意被打殘，所以跟著劉老大學了一個多月的扒竊手法，但是從來沒有實踐過。這天劉老大把劉八帶出來對他說，今天就是檢驗他能不能當扒手的日子，如果偷竊被發現了或者壓根沒膽子偷，那晚上回來就把他腿打斷，后半輩子跪在地上乞討為生。劉老大告訴他，想逃是不可能的，因為這座城市到處都是這個龐大組織的耳目。
劉八在幾個公交站點之間徘徊，猶豫著不敢動手。最后大半天快要過完了，他卻還一無所獲。反復抉擇后，最后他把目標對準了一個柔弱的婦女。他慢吞吞排在那位婦女后面，最后一個上了車。
在她刷卡的一瞬間，劉八靈巧地把她的錢包從包里偷了過來。得手后劉八轉身就要下車，誰知司機把門給關了。這時候車尚未啟動，所以隨意編個理由讓司機開門就行了，于是劉八隨口說沒帶錢要下車。
誰知，那婦女竟然主動提出幫他投幣，劉八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她發現錢包不見了，不就立刻會懷疑到他的身上嗎?
劉八冷冷地看著她，一面強作鎮靜，一面思考待會該怎么辦。如果第一次行竊就被抓，那回去肯定要被打斷腿乞討了。但那婦女并未去找錢包，而是從兜里拿出了一塊方手帕，里面包著不少硬幣和零鈔。女人放了兩個在投幣箱里，硬幣叮叮當當的滾落了下去。
劉八看著那塊方手帕，突然覺得有些熟悉。是啊，以前媽媽還在人世的時候，也是用這樣一塊方手帕包著零錢，去菜市場買菜的呀。這個阿姨真是善良，與媽媽一樣啊。劉八想到這里，鼻子有些酸楚。他開始向車廂中部擠去，越過這位婦女的時候，劉八把剛偷來的錢包塞回了她的包里。
車廂中部坐著一位青年人，胸前抱著一束花，面無表情的望著窗外。轉彎的時候青年人晃動了一下身體，似乎醒了過來。他突然掏出自己的錢包，從里面取出了一張銀行卡，然后對著銀行卡冷笑了起來，低聲說道：“700521，700521!”說完他把銀行卡插回錢包里，然后把錢包放回口袋，但是放的很隨意，錢包還露著一大截在外面。劉八向青年人靠了靠，青年人毫無反應，依舊望著窗外。劉八確認了一下身邊沒有人在注意他，于是迅速伸手將錢包夾出，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就這樣得手了!?劉八不知是緊張還是興奮，下車之后心還在砰砰直跳。劉八抓緊打開錢包查看，瞬間失望了。里面只有幾十塊零鈔和一張銀行卡。
劉八拿出錢，剛要把錢包扔掉，突然想到年輕人在車上低聲說過的那幾個數字。700521。
劉八還是決定去atm上試試運氣。于是他披上一件破雨衣，躲著攝像頭，插卡輸入密碼。
密碼竟然是對的!里面有整整一萬多塊錢!劉八感覺自己唾沫都要干了。他慌忙拔出卡，離開了。
今天正到了這個月城市中各個小頭目聚會的時間。他們包了城里最好的館子，決定大吃大喝一通。劉八闖入包廂的時候，酒宴才剛剛開始。
劉老大顯然對他的不請自來很不開心，盯著他問怎么回事。劉八說：“老大，你說過那一萬塊就能贖身是吧?”
劉老大冷冷地回答道：“我一口唾沫一個釘，混這么多年，你問問大家我什么時候食言過?”
劉八掏出銀行卡，說：“這張卡上有一萬多塊，就當孝敬您老了。我想馬上就走。”
劉老大顯然不相信他說的話，于是叫來一個人，拿著銀行卡和劉八寫下的密碼去atm上試。不一會電話打過來，劉老大接了電話，然后笑著說：“有出息啊小子，第一天就搞了這么多。想滾就滾吧!”
劉八坐在前往下一個城市的汽車上，回望這座煙霧彌漫的城市，覺得自己此生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自由，真好。
三
如果要問小王到底悲慘的人生是什么樣子，估計小王會簡單的回答三個字：“我就是。”
大專畢業之后，沒學歷沒背景的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文案編輯的工作。聽上去似乎很不錯，但每天都在修改錯別字、打字、排版，沒有一點技術含量。家在農村的爸爸媽媽還在為他終于能夠在城里扎根而高興，卻不知道他的工資除去房租水電和食物開銷，平時連買雙襪子都不夠。
小王最近心情實在是糟糕透了。異地戀的女朋友玲玲多次提到家里催婚的事情，問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買得起房子。小王一邊敷衍著，一邊暗暗計算自己銀行卡上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買得起一個廁所的面積。他雖然心煩，但是他也知道玲玲也是沒辦法，畢竟這個年紀了，家里又每天逼婚，換了誰都會崩潰。所以這個周六要去好好地安撫一下女朋友才行。
昨天是周五，小王加班到晚上十一點半，終于把堆積如山的文件處理完了。本想回去好好睡一覺，等待第二天去見女朋友，結果突然老板打電話來，說有一堆新的文件要處理，周末加班。小王吞吞吐吐地說自己有私事，來不了。老板卻丟下一句話說：“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滾!”小王被逼到絕境終于爆發了，顫巍巍地對著電話說了一句：“老板我也是個人啊，我也有自己的私事啊!”
電話那頭傳來老板冷冷地聲音：“還真把自己當個人了!你下周一不用來上班了，領了這月工資就滾吧，你不干有的是人排隊等著干!”
然后電話就掛斷了，然后小王慌亂地想打過電話去解釋，誰知老板再也不接了。小王萬念俱灰，收拾東西離開公司。無論如何，還有玲玲，還有個可以給他安慰的地方。明天見到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應該一切會好起來吧。
周六清晨，小王爬起來去汽車站排隊買了車票，來到這座煙霧彌漫的城市見他的女朋友。四五個小時過后，終于到達。小王下車第一件事，是找了一家花店，買了一束鮮花，待會應該可以給玲玲一個驚喜吧。
坐上公交車，小王打電話給玲玲說來看她了。誰知玲玲不接電話，掛斷五次之后，玲玲發來一條短信：我們分手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正坐在公交車上的小王徹底崩潰了。他歪頭張著嘴，想要聲嘶力竭地大喊卻又發不出一點聲音，自己的五臟六腑似乎全都被碾成了齏粉，被撒到窗外隨風飄散，他的靈魂一瞬間枯萎了。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銀行卡。這張卡的密碼是700521，就是“秦玲玲我愛你”的諧音。那上面還有一萬多塊，是這幾年省吃儉用攢下來的，本來是與玲玲未來生活的希望，可現在……他掏出錢包抽出那張卡，重復著“700521”這幾個數字，感覺似乎命運和他開了一個偌大的玩笑。
等到下一次公交停車的時候，小王抱著那束花，渾渾噩噩的下車了。小王想去取錢，買回程的車票。但是一掏口袋，發現錢包已經不翼而飛了，看來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偷走了。
老天爺，你真的這么絕情嗎?這就是你給我的暗示嗎?
小王在巨大的痛苦之后突然感覺到一絲寧靜。他的內心平靜極了。自己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有什么用呢?既然沒意思了，那么還有什么好懼怕的呢?讓我去死吧。
小王走到了一個街區公園里，陽光透過霧靄灑在花朵晶瑩的水滴上。這就是純潔愛情的象征嗎?小王苦笑了一下，隨意地將花束扔在了垃圾桶上。
他摸了摸口袋，還有幾枚硬幣。足夠了。他走向了地鐵站，去迎接他的末班車。
小王走到了地鐵站，等待著下一班車來臨，然后縱身一躍。這樣的死亡應該很快吧，估計也不會痛苦多久吧。
小王這樣想著，看著顯示屏上提示下班車到來的倒計時。他想起了很多事，自己在鄉村生活的點點滴滴，父母對自己的關愛，與女朋友曾經的耳鬢廝磨，他痛苦極了。
十，九……
小王內心默數著，腳步向前靠了靠。
八，七……
我是個沒用的人，我去死應該合你們的心意了吧。
六，五……
自己這一生終于要結束了，上帝，待會見面我想和你好好聊一聊。
四，三……
怎么回事!怎么會有個孩子!擁擠的人群向前蠕動著，一個孩子腳下一滑，向前傾倒!
二，一……
小王奮力伸出了自己的胳膊，抓住孩子的書包背帶，奮力向后一拉，把孩子拖回到了人群中，自己也摔在了地上……
零……
車呼嘯而過。
周圍人圍攏過來，慢慢地扶起他們倆。周圍贊美聲和掌聲不絕于耳。孩子似乎沒有完全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么，說了聲謝謝就跨入了車廂。
小王也踏入了自己的“末班車”，呆立在車廂里，半晌都沒有動。
看來我并不是完全沒用的，我活著還有意義和價值啊。干嘛要去死呢?
活著，真好。
四
小強的日記本上寫著：
“今天是周六，但我還是得去上補習班，因為我要努力學習，才能考個好成績，爸爸媽媽才會高興。
回來坐地鐵的時候，我差點摔了一跤，一位大哥哥拉了我一把。但我不知道他干嘛那么用力，把我拉到了別人的身上，他自己也摔倒了。
這次考試我又考了第一名，媽媽給我燒了我最愛吃的羅非魚，好吃極了!爸爸媽媽還用鮮花裝飾了客廳，香氣好聞極了!我真是愉快極了。
這一天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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